小小作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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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晓】《真相是假》

我怎么又被捅了一刀……_(:з)∠)_

阿斩:

『天上的星星这么多,他终是连一颗也没能拥有。


PS :一周前听到这首歌时就想到了薛晓,熬了几个晚上终于写完,今天一次发出来。建议配歌食用。

之后三次元会很忙,发文不会像上个月那么频繁了,在此致歉,谢谢大家包容我的渣文笔(ノ∀`)』


【我给你看那几年青春就像是涂满了劣质油彩的画
我们在画中捧花 装成巧舌如簧的漂亮哑巴】

薛洋从小在市井中摸爬滚打,修炼出了一副玲珑面孔,纵使心中恨意滔天,脸上也能柔情蜜意。晓星尘救他回来已经三日有余,抛开最初那来不及掩藏的惊诧和狠厉,薛洋此时的表现就像是与晓星尘从小一同长大般亲密。 



晓星尘在厨房里忙东忙西,手边是一筐还未择洗的青菜萝卜,灶上则熬着一锅浓稠的粥。他不善于做这些家事,难免手忙脚乱,却极力维持着表面的从容不迫。 



薛洋悠闲地倚着厨房的门框,衣襟松松的敞着,露出里面大片尚透血色的绷带。他腿伤得重,不能久站,晓星尘让他回厅里坐着等,薛洋也不听,一双眼紧紧的盯着晓星尘,漆黑的瞳孔里带着点戏谑的笑意,还有藏得极深的恶毒。 



薛洋就喜欢看他慌,看他乱,看晓星尘为自己这个仇人忙得团团转。他这窘迫的样子有趣又叫人快意,比在金麟台上那副高风亮节的情状顺眼多了,薛洋一丝一毫都不想放过。 



心头稍稍痛快,薛洋习惯性地从随身荷包中摸了颗糖丢进嘴里,含混不清地抱怨道:“道长啊,再喝这淡出鸟的白粥,我恐怕都能无欲无求立地飞升了。” 



埋首灶台间的晓星尘闻言转过脸,笑得柔和:“你伤重,本就该吃些清淡的。这阵子就忍忍吧。” 



薛洋撇了撇嘴,眼珠子一转又道:“道长,你是不是不会做别的啊?” 



晓星尘的背影微僵,有些尴尬地以拳掩口,轻咳一声:“惭愧。” 



他在山上时便远离了这些柴米油盐,下了山更是忙于胸中抱负,眼见处从来只有天下苍生,何时装过这小小的一方灶台。他对吃食自是不讲究的,阿箐跟着他也从未抱怨过,如今薛洋一提,他才意识到这原来也是个问题。 



“坏东西,白吃白喝还挑挑捡捡的!道长你别理他!”阿箐从一开始就看薛洋不顺眼,吃了他几颗糖也依旧不肯给好脸色,一心维护着晓星尘,逮着一切机会同薛洋唱反调。 



薛洋低头看着一溜烟钻进门来的阿箐,脸上的笑不变,眼睛却危险地眯了起来。 



阿箐瞥到薛洋的表情,本能地想打哆嗦,好在常年装瞎的经验起了作用,她强忍着寒意摸到了晓星尘身边,这才找到了一丝底气,:“道长做的都好吃,他不爱吃就别给他做了,浪费!” 



晓星尘无奈地笑了笑,直接将这一大一小两个祖宗都赶出了厨房:“这屋子就这么点大,你们还是出去坐着等吧。” 



薛洋和阿箐都不是乖顺的脾气,未待这两人开口闹,晓星尘又哄道:“好了,乖。” 



这哄孩子似的语气也不知是对着谁,若是别人这么说话,薛洋一定得先来一嘴巴让对方看清楚他是谁,不过换了晓星尘嘛,薛洋挑了挑眉,意外地听了话,出去坐着了。 



好戏才刚刚开场,薛洋乐得配合着晓星尘演这温情戏码。 



他和别人不一样,越是讨厌的东西,就越要高高捧着、小心护着,然后等谁也想不到的时候,一松手,摔个稀巴烂,那才是真的痛快。



【那些相伴拼搏的日子不过找个人支撑自己不倒下
只是恰巧出现他 换成别人也没差】

薛洋身上的伤好的极快,就是这腿总也不利索。晓星尘每天又是熬药又是针灸地看顾着,怕薛洋有心结,还温声劝他不要急,再三保证不会落下病根什么的。 



晓星尘老妈子似的围着他打转,薛洋瞧着好笑,心里可一点都不急。他每日里配合着晓星尘的担忧,装出一副身残志坚的模样,巴不得晓星尘再上点心,对他再好些。 



那宝物从高处砸落在地发出的清脆响声仿佛就在耳畔,薛洋只要稍微想象一下,就激动地眯起眼,心头狂颤。 



可是不够。声音还不够响,摔得还不够碎。 



薛洋看着晓星尘近在迟尺的脸,幻想着这雪白面容沾满血污痛苦扭曲的样子,脸上的笑不自觉又甜腻了三分。 



“道长啊,我这样成天待在义庄里实在闷得慌,你再去城里的时候带着我吧,多活动活动没准还好的快些。”


晓星尘不太懂得拒绝,对于别人的要求,他总是尽量去满足,哪怕最后讨不到一点好处。薛洋觉得他实在是蠢,而且还一根筋,就算撞了南墙得了教训也不回头,从来只会自苦。 



三个人走在义城的集市里,薛洋走得极慢,故意作出一副艰难的样子等着晓星尘主动来搀,他乐呵呵的靠着,将大部分重量都倚到了晓星尘身上。 



阿箐心思敏锐,老早就觉得薛洋像是装的,恨得牙痒痒又不好说出来,只状似无意地将手中竹竿在地上胡乱戳,实则杆杆冲着薛洋的脚面去。 



要么说晓星尘傻呢,这小瞎子都察觉出来的事,他却浑然不觉,身侧被人沉沉压着,却还在担心薛洋的身体。 



“你这腿确实好得慢了些,回去我再帮你按按吧。”


薛洋喉中的嘲笑忍得辛苦,脸上的表情难免怪异,声音却是有礼又亲昵的:“那就多谢道长了。” 



一旁的阿箐竹竿挥舞得更凶猛了些。 



薛洋见此不屑地撇了撇嘴,心想这小瞎子不识好歹,气性又大,他有的是办法治她。想着,他脚下刻意一错,受伤的腿正巧撞上了阿箐的竹竿。薛洋半真半假地“哎呦”了一声,整个人直接往晓星尘身上倒去。 



晓星尘自然不会让他摔着,双臂一环将薛洋接了个稳妥,担忧道:“怎么了?” 



薛洋只捂着腿不说话,阿箐生怕他恶人先告状,忙道:“他自己撞到我的竹竿上了!活该!有眼睛都不看着点。” 



晓星尘听得皱了眉,刚要开口,薛洋就一边抽着气,一边假惺惺的道:“是我自己不小心,唉……一时半会怕是走不动了。” 



他比阿箐精明多了,这话一出口,晓星尘就算不会觉得阿箐如何,也会对他更上心。 



人心的软处,他再清楚不过了。 



果不其然,晓星尘将薛洋稳住,解下了背上白布裹挟的霜华,在他面前半曲了膝,露出有些瘦削的脊背:“我背你回去吧。” 



大获全胜的薛洋趴在晓星尘背上笑得得意却无声,手里替人拿着剑,心里盘算着怎么继续将这出戏唱大唱好。 



晓星尘将薛洋送回义庄,又细心替他检查了腿,确定无碍后便独自出门买菜去了。阿箐原本心中就不快,再加上有些害怕薛洋,便蹲在外面不肯进来。 



薛洋乐得自在,惬意地曲起一条腿倚在床上,掏出颗糖含进嘴里。那甜味丝丝化开,萦绕唇齿,渗进骨血,直流到心里去。 



薛洋觉得心情还不错,大发慈悲的叫来了门外的小瞎子,也赏了她一颗。 



天色渐暗的时候晓星尘才匆匆回来,菜篮子里满满当当的,薛洋眼尖鼻子灵,早就注意到了那青菜萝卜下面藏着的好东西,却愣是没言语。 



当天的饭吃的晚了些,晓星尘一个人在厨房里鼓捣了许久,薛洋还要接着下午的苦肉计演,只得老老实实的坐在桌边等。不过他也没闲着,眼睛看不了就竖着耳朵听,厨房里破锅烂碗或轻或重的响,薛洋脑海里自动浮现出了画面。明明就是个做青菜白粥的水平,还非要整些高难度的,啧啧。 



薛洋不饿,却故意敲着碗催里面那人:“道长啊,还没好么?小瞎子饿得都要吃人啦。” 



隐隐有肉香飘出来,阿箐原本还在咽口水,听薛洋这么说又觉得脸上不好看,大声反驳道:“你自己馋的流口水怎么不说,呸!”她在晓星尘面前向来收敛许多,还是很要面子的。 



“好了。” 



晓星尘终于从厨房里钻了出来,整个人看不出一丝窘迫,端出来的饭菜也是又香又美观,和薛洋刚刚的想象完全不符。他微微眯了眼,笑得甜蜜而危险:“原来道长会做别的啊。” 



晓星尘矜持的笑了笑,右手不自觉地攥成拳,又想往唇边靠,这似乎是他习惯性的小动作。 



“你伤也好多了,总不能一直叫你跟着我吃的清淡。尝尝吧。” 



大概是清汤寡水吃太久了,薛洋夹起一块肉放进嘴里嚼啊嚼,难得觉着晓星尘厨艺不错,多吃了好几碗饭。晓星尘心情似乎挺好,脸上笑盈盈的,吃得也多了些。 



唯一不痛快的大概只有阿箐,她一早就清楚晓星尘只会做这几样清淡饭菜,虽然嘴上也馋,却一直乖巧地没说,指望着晓星尘能更喜欢自己,谁想到这坏东西明明每日里只会挑三拣四和博取同情,道长居然还为他改了菜色。阿箐把筷子当成竹竿,碗里的肉块当成薛洋,一通乱戳后终于勉强平复了心绪。仔细想想,其实这样也挺好的,阿箐猛扒了几口饭,好吃。 



饭后照常是晓星尘刷碗,薛洋却没像往常一样回床上装病弱,而是美滋滋地坐到门槛上消食看星星。 



他少有像这样能静下心来的时候,头顶的星星闪闪亮,密密麻麻地缀满了整个夜空,他鬼使神差地伸出了手,轻轻一握,仿佛抓了半空星斗。只是手一松,里面却什么都没有。 



薛洋从前总是低着头的,低头看地上的烂泥,看在烂泥地里痛苦打滚的杂碎们,别人的挣扎无措就是他的快意。他眼前从来都是肮脏污秽,自己也沉浸其中,早就忘了如何抬头。 



如今薛洋仰着脑袋,脖颈发酸,心里纳闷。原来他怎么没注意,这天上有这么多星星,又亮又好看,让人忍不住想要摘下一颗,据为己有。


【即使真有晃神想亲吻的刹那
最多只心上一块疤 随时能割下】

薛洋一向睡得浅,也不爱做梦。只是这次不知怎么,竟梦到自己飞上了天,那原本遥不可及的满天星斗近在眼前,随手一摘就变成了闪闪发光的糖块。 



薛洋摘了颗最亮的,那星星在他指尖散发出温润柔和的光。薛洋用舌尖碰了碰,甜,比他从前吃过的所有糖加起来都要甜。他原本想将那颗星星整个塞进嘴里,又觉得第一个多少有些特别,反正天上星星这么多,这一颗不妨先留着。 



他把那颗星星糖装进了荷包里,又去摘其它的。可是后来的那些虽然也比从前的好,却都不像第一颗那样,只一点就甜进他心里。 



还好还好,没有直接吃掉。薛洋拍了拍怀里的荷包,决定将它留到以后不开心的时候再吃。 



正这么想着,就有冰凉的水滴打在了薛洋脸上,越来越快,越来越多,到最后衣服都湿了半边。薛洋怕把糖弄化了,急忙打开荷包来看,里面却空空如也。 



薛洋的心猛然凉了,比那兜头浇下来的雨水还凉。 



他醒了。 



此时还是夜里,外面下起了大雨,义庄这破破烂烂的茅草屋顶果然不中用,在床的上方居然漏了一个不大不小的洞。 



薛洋心中烦躁,脸色阴沉,雨珠顺着睫毛流进了眼睛里,涩得生疼。他也只是在床边僵硬地坐着,眨都不眨一下,不知道在想什么。 



晓星尘宿在外屋的棺材里,原本睡得就不深,义庄外雨声嘈杂,他似有所感,摸到里间的床榻边,触到了湿淋淋水鬼一样的薛洋。 



“这……怎么湿成这样?” 



薛洋沉着脸不想说话,不知是气这梦,还是气这屋顶,亦或是气这雨水将他的好梦搅成了坏梦。 



晓星尘也没在意薛洋的沉默,寻了块干净的布巾替薛洋擦起了头发。 



薛洋刚被救回来时做什么都不太方便,总要晓星尘帮衬着。习惯这种东西其实很容易养成,如今晓星尘就是纯粹的习惯成自然,也没意识到这动作是不是太亲密,是不是不妥。 



薛洋像只被水淋湿的炸毛黑猫,晓星尘轻手轻脚替他擦拭的动作竟奇迹般地抚平了他心中的烦躁。 



他眨了眨眼,抖落了眼睫上的水珠:“道长,你是不是知道这上面有个洞,才这么痛快的把床让给我啊?”


晓星尘轻笑道:“我若是知道,一早就补上了,哪里会让你成个落汤鸡。” 



薛洋笑得甜蜜:“是是是,是我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我腿脚不便,补房顶的事还要道长出力啊。” 



晓星尘莞尔:“自然,你帮我看着就好。” 



这床是没法睡了,晓星尘想叫薛洋去棺材里凑合一宿。薛洋心里觉得睡棺材晦气,偏偏眼前这人天天都睡里头,他嘴上不好明说,就只在床边坐着不动。 



屋子里方安静些,那梦里的情景就浮了上来,薛洋刚顺好的毛又炸起了一半,想发火却只能压抑着,难受的不行。晓星尘顾及着他,也没继续睡,两个人相对坐了一夜,间或聊上几句,只等着天明好把这洞补上。 



“诶,道长再往那边点,对,那边也漏,多盖点稻草啊。” 



薛洋伤员的样子作得足,晓星尘怕他累到,出来掌个眼的功夫都要给他搬个凳子坐着。 



薛洋翘着脚,嘴里咬了一根稻草芯,看着晓星尘踩在屋顶上,一头扎在茅草里,他指哪儿,晓星尘就补哪儿,听话得不行。 



真好玩儿。比操纵走尸还好玩儿。 



晓星尘眼睛看不见,动作却很快,没多时就补好了。薛洋瞅着晓星尘飘飘然从房顶上稳稳落地,那白衣翩然不染尘俗的模样和他当初从霜华上落下来将自己抓上金麟台时像极了。明明那时候瞧着可恨,此时却觉得有那么点顺眼,甚至算得上好看。 



薛洋把嘴里的稻草芯一吐,皱着眉头思考起为何自己的想法会产生这样的转变,直到晓星尘走到他面前时,他终于得出了结论。 



晓星尘还是那个晓星尘,只是现在这个又蠢又可怜,被仇人支使着补屋顶不说,就连自己头顶上沾了稻草都不知道。 



薛洋对晓星尘如今的窘迫模样甚为满意,从头到脚欣赏了几遍后,终于大发慈悲地凑到了那人跟前,抬手一摘,将取下的稻草塞进了晓星尘手中:“在民间,头顶上戴稻草就是卖身的意思。谁取下稻草,便代表愿买。道长如今是要将自己卖给我么?” 



果不其然,晓星尘耳根微红,又攥起了拳,掩口轻咳道:“多谢。” 



“道长谢我什么?”薛洋挑了挑眉,起了逗弄他的心思,“是谢我帮你理了仪容,还是谢我愿买?” 



晓星尘无奈,脸上的笑却放开了:“你这张嘴忒厉害,便不要取笑我了吧。” 



这笑太熟悉,薛洋总觉得从前在哪里见过。可是仔细想来,晓星尘对他从来都是绷着面色,严肃而惋惜的。这样开怀的笑脸,似乎只有初见的那次。 



在夜色中的兰陵,晓星尘的瞳孔里映着街边几点灯火,又暖又亮,像天上的星星。他笑着说了半句“当真是……” 



其实那时候薛洋就觉得他长得挺好看的,尤其是这双眼,格外出彩。只是薛洋从来不是怜香惜玉的人,好看不好看不重要,再漂亮的人若是惹到了他,也只会落得凄惨下场。 



可如今似乎不太一样。晓星尘的笑脸一如当初,即使没了那双眼,风采也未减分毫。薛洋看着有些恍然,忍不住凑近了些。 



温热的吐息碰到了晓星尘的面颊,他有些怔愣道:“怎么了?” 



薛洋蓦地回神,脸色巨变,心中的骂声震天响,却不知到底怨怪谁。他咬着牙道:“我出去一趟,过几天回来。” 



晓星尘不知所以,听他要出去,首先想到的便是他受伤的腿。张了张口,却什么也没说。薛洋已经走远了。 



一定是太久没碰女人了! 



薛洋咬牙切齿,边走边想,晓星尘这皮相比女人是不差,可到底不如软玉温香,而且还是他的仇人,是他手里揉圆捏扁的玩意儿。 



义城外面漂亮女人多的是,薛洋越走越急,那腿将养了数月,早就好了个彻底。 



再重要的戏,也要有个中场休息的时候。薛洋绷紧了心弦,他不能让自己沉浸其中。


【你看过的快乐全是假 猜到的秘密是假
你拍过的相望全是假 你听得重逢是假】

在外面冷静了几天后,薛洋觉得自己思路又清晰了不少。 



他的伤一直都是晓星尘调理的,薛洋随便找个郎中瞧了,养的还挺不错。只是他这腿老早就已经好了,连那小郎中都看得出,晓星尘自然不可能不知道。 



原来这人也挺会演的嘛,薛洋心中暗恼,反映到脸上就是一抹危险的笑。他不太明白晓星尘为何看破不说破,难道也是为了看乐子?可又不像。 



不过这些原因都不重要,骗他就是不行。比谁会演是吧,老子玩不死你! 



薛洋回去的路上有些急不可耐,临到义庄前又刻意放慢了步伐。他瞧见了门前的晓星尘,那人正拢了袖子洗衣裳,好巧不巧,洗的还是薛洋那几件。 



薛洋的脸色突然复杂起来,这感觉委实奇怪。他从小没得过什么人的照顾,幼时衣服不多,又破又脏,他自己不会洗,更懒得洗。穿出去恶心不到自己,倒能将旁人恶心个不轻。薛洋对此一直挺得意的。 



后来年纪大了,到了多少有那么点在乎衣着外貌的岁数。那时更简单,衣服不穿旧,脏了就去店里抢新的,看上什么拿什么,谁敢管他? 



他在义庄的日子也从没干过什么活,换下来的衣服隔日就干干净净整整齐齐的摆在了床头,他早忘了世上还有洗衣服这回事,对此也从未多想过。 



此时却是亲眼看见了,晓星尘做的事远比他以为的多。 



他站的似乎有点久,晓星尘已经发现有人来了,有些不确定地问道:“你回来了?” 



薛洋终于回了神,想起了要将晓星尘骗得团团转的雄心壮志,笑得得意:“是啊,道长有没有想我?” 



他向来喜欢在嘴上占便宜,说说就过去,自己也不会当真,可晓星尘却松了袖子,遮住在冷水中浸得微红的手,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 



这动作十分隐蔽,若不是薛洋一直紧紧盯着,恐怕还发现不了。那种奇怪的滋味又涌了上来,薛洋将它们一股脑全部按下,却没像往常那样继续戏弄晓星尘。


 
“道长,咱们在这义庄住了有半年多了吧?” 



晓星尘突然僵了一瞬,似是想到了什么,低声道:“嗯,救你时暮春,如今也快入冬了。” 



薛洋垂着眼点了点头,道:“我一直赖着不走,道长不嫌我烦么?” 



晓星尘笑容恬淡:“你的腿不是还没好么,我怎么会嫌你。” 



薛洋紧接着道:“其实我的腿早就好了。” 



晓星尘沉默了,嘴唇轻轻抿着,半晌,他问道:“你要走了?”还没等薛洋回答,他又俯身将水盆里薛洋的衣裳提了出来,拧干水,“等衣服干了吧,你好带着。”


这样子怎么看怎么不自然,像是舍不得薛洋似的。哈哈,才不到一年的时间,晓星尘居然已经对他如此在意?笑死了! 



原本薛洋还想不通,现在却有些明白了,晓星尘不是在看他乐子,而是顺水推舟。这样正好,不用费力,薛洋筹划的那台戏又能往大唱了。 



“道长,你就没想过为什么我要装作腿还没好的样子么?”薛洋语气委屈,笑容不怀好意,反正晓星尘是瞎子,看不见他眼中的嘲讽和恶毒,更看不出他薄唇合上时勾起的戏谑,只能听到那句令人心驰神荡的蜜语甜言。 



“道长,我想一直跟着你。”

晓星尘很少过问薛洋的私事,连他的名字也从没问过,薛洋不用费神去编谎话,乐得轻松。可这次却反常,可能是觉得两人之间有什么不一样了,晓星尘斟酌半晌,道:“你出去这几日,可是发生了变故?” 



薛洋压根就没想到晓星尘会开口问他,差点张口就说自己是找姑娘去了。还好他向来反应快,不过片刻,就找了套说辞:“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我把让人惦记的东西送出去了,省的他们找来,连累道长就糟了。”


晓星尘蹙起了眉头,沉声道:“是之前重伤你的人么?你可放心,我虽看不见,却还护得住你和阿箐。” 



薛洋挑了挑眉,看晓星尘的模样,心中也不知想象了怎么一出故事。还有他说的这话,也是好笑。他不瞎的时候就什么也没护住,如今除了能猎点小妖小怪,还能干嘛? 



不过薛洋嘴上可不会说,只佯作期待道:“道长的剑法一定厉害,不知下次夜猎的时候能不能带上我,好叫我见识见识。” 



晓星尘似是羞赧道:“我的剑法没你想的那样好。只求你到时莫要戏弄我,叫我连剑都拿不稳。” 



薛洋笑道:“怎会,道长放一百个心。” 



他早就有了主意,晓星尘的剑当然要稳。杀人嘛,要的就是个干脆利落。


【你看过的温柔都是假 爱意也全都是假
你见证的 拥抱都是假 猜测的想念是假】

到了冬天,义庄里几乎处处透风。薛洋和晓星尘寻寻补补,勉强让这屋子能留些热乎气,可还是冷。晓星尘用不多的那点钱买了个小火炉,内胆里放上红薯,三个人挤作一团,一边汲取着热量,一边伴着红薯的香气聊天。 



义庄外是漆黑的夜色,里面是火炉散发出的柔和暖光,打在人脸上,无端生出一抹艳色。薛洋紧挨着晓星尘,将那人面上的颜色尽收眼底,身上竟无端生出一股热意,想来是离火炉太近了。 



阿箐一直惦记着炉子里的红薯,没能分出心神去留意薛洋的动静。火苗哔哩啪啦响,焦香气弥漫在屋子里,阿箐急忙扯了扯晓星尘的衣袖道:“道长,是不是好了,是不是可以吃了?再烤下去就糊了吧。” 



晓星尘无奈笑道:“这我也看不出啊……”说着,就将脸转向了薛洋。 



得,这一大一小两个瞎子纯粹就是等着吃呢,活儿还得薛洋来干。 



自从薛洋承认腿伤好后,两人的关系似乎近了些,晓星尘在阿箐的强烈要求下,将一些事务分摊给了薛洋。分是分了,他做不做就是另一回事了,只要阿箐不知道,薛洋还是可以悠闲自在。晓星尘这么勤快,多干点活也没什么,况且薛洋留下本就是为了使唤他,折磨他。 



不过晓星尘看不见,很多时候确实不太方便,出去买个菜都要被人骗。晓星尘被骗倒没什么,只是买回来的菜不好,薛洋吃着就不痛快,他不痛快就要让所有人不痛快。薛洋怀着这样的心思,陪着晓星尘去了几回,果然,往后再没人敢缺斤少两以次充好。 



薛洋掀开炉盖,用铁夹子把里面烤好的红薯都捡了出来。小瞎子急不可耐,伸着手等着接,薛洋坏心眼地直接将刚取出的红薯丢进了她手里,小瞎子痛叫一声,红薯直接滚到了地上。阿箐用手指捏着耳垂,气急败坏道:“坏东西!你想烫死我啊!” 



薛洋拿过了一边桌上的碗,放了一个递给晓星尘,而后笑道:“我这是疼你,让你趁热吃,香。” 



阿箐又气又痛,心心念念的红薯还掉到了地上,委屈的直想哭,又忍着不想让薛洋看笑话,只好向晓星尘告状:“道长,你看他!” 



晓星尘捡起了那只掉到地上的红薯,将自己手里的碗给了阿箐,哄道:“好了,别跟他一般见识。慢点吃。”


阿箐扁扁嘴,可怜巴巴地道:“那道长吃什么?” 



晓星尘又取了一只空碗,一边剥掉红薯沾了灰的皮,一边道:“掉到地上也没事,剥掉皮就好了。” 



薛洋冷眼看着,心里莫名有点堵,他见晓星尘将那红薯完完整整地去了皮,眼疾手快地把自己的碗换了过去,道:“唉,就委屈了我吧。” 



晓星尘一愣,随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他一边掩口一边道:“你啊,倒是会省事。” 



薛洋咬着碗里的黄瓤,不置可否。他斜眼瞥见晓星尘又开始任劳任怨地剥皮,递给阿箐,直到最后红薯快凉了才终于吃上。 



傻子。薛洋暗道,难怪总被人支使来支使去还落不着好,最后把自己搞成这副模样。活该。 



大概是可怜他,或者是别的什么心思,薛洋也说不上来,总之他半遮半掩地讲了自己小时候的事。 



那些事已经过去很久了,把常家灭门后他就再没有想起过,还以为自己忘了。此时说来心里也没什么特别的感觉,挺平静的,就像在讲别人的故事一样。 



薛洋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左手,尾指部分的手套里被他填了东西,看起来没什么异常,只是一碰就露馅。这种伪装对晓星尘这个瞎子来说根本是浪费,他却还是做了。到底是图什么,薛洋自己也想不通。原本他也没这样,大概是某次同晓星尘一道出去时,多瞧了几眼那人形状完美的手,之后便兴起,往里面塞了东西又忘记拿出来。 



实在难看,薛洋将手套一摘,丢掉了里面那多余的东西,最后竟然忘记将手套再戴回去,就这么睡着了。


第二天醒来时他在自己床头瞧见了一颗糖,莹润透亮的。他拿起来舔了一口,那味道像极了他在梦里摘到的那颗星星。不知怎的,他有点舍不得吃了,坐在桌边盯着那颗糖看了许久,最后收到了荷包里。 



这次不是梦,想来他再打开时里面也不会空空如也。


往后的每一天,晓星尘都会给薛洋和阿箐一人一颗糖。薛洋每次都乐呵呵地接了,舔一下,觉得不如最初的甜,就直接塞进嘴里。 



他发现自己其实很认可这个第一。第一个害他的人死得最惨,第一个朋友他到现在也没办法完全讨厌,就连这第一颗糖都是特别的,什么也比不了。 



如果非要给晓星尘安上个第一的名头,那他大概就是薛洋此生见过的第一个大傻瓜,应该也是最后一个了。好歹也算是个第一,薛洋在晓星尘身上耗费这么多心思,也很对得起这头衔了。 



薛洋自认为自己做人是很有原则的,只是他那些原则在别人看来都非常之不可理喻罢了。 



不过也没差,他胡作非为惯了,哪里在乎别人怎么看。唯一一次心情忐忑,不那么胸有成竹,是他打算更进一步,叫晓星尘来床上同他一起睡的时候。 



薛洋这辈子没喜欢过人,也不懂得情爱里的婉转心思,从前但凡有了生理需求都是去秦楼楚馆里解决,讲究的是一个直接。 



他当然知道晓星尘不同于那些莺莺燕燕,自认为说的那句“想一直跟着你”就算是表明心迹了,更何况之后还留了大把时间用来循序渐进。到现在,薛洋估摸着应该是差不多了。 



他原先跟着金光瑶的时候,没少听过金光善的风流韵事。这些乌七八糟的故事都是当笑话听的,不过薛洋却从里面得了经验。 



这情情爱爱的伤人最深,尤其适用于晓星尘这样清冷自持的人,若要毁了他,只需将他一颗真心踩在脚下,比直接杀了还痛快。 



薛洋心中打了一副好算盘,趁着小瞎子睡熟,扯了晓星尘的袖子往床边一坐,也没拐弯抹角,上来就说想同他困觉。 



晓星尘没有目瞪,只剩口呆,期期艾艾了半天,也说不清到底是愿还是不愿。 



薛洋心里越来越没底,最后终于没了耐性,道:“是我唐突了,道长早些休息吧。”说完便面朝里,和衣躺下了。 



没有脚步声响起,晓星尘还是呆呆地坐在床边,薛洋听不见其它动静,心中却鼓噪非常。 



不知过了多久,薛洋感到背后带起一阵暖风,身侧的床板沉了些许。他唇角不自觉勾起了一抹笑,心头像是被什么暖融融的东西烘着,分外舒畅。 



薛洋保持着面朝墙的姿势,心中暗自得意,什么明月清风,什么清冷自持,他薛小霸王纵横欢场多年,魅力非凡,就连晓星尘也把持不住,自己上了他的床,哈哈。

阿箐岁数虽然不大,但其实懂得很多。从第一眼见到薛洋起,她就觉得这家伙没安好心,于是时时留意着那人的动向,尽职尽责地监视着。说起来,这义庄里睡得最晚的就数她了。 



晓星尘以为自己瞒得很好,每日都是等阿箐睡下了再从棺材里挪到里间的床上,第二日再起个大早,该练剑练剑,该做饭做饭。薛洋成天美滋滋的,根本什么也不想掩饰,还连带着嫌弃晓星尘多此一举。 



阿箐恨恨的瞧着,心中把薛洋这个臭不要脸的骂了无数遍,明明一早就将两人的种种看在眼里,还要顾及着晓星尘的面子装作不知。 



她小小年纪,委实承受了许多不该承受的压力,花样年华,就开始大把大把地掉头发。 



“小瞎子,我觉着你看不见也不碍事,扫地这种活儿还是能干的吧?这地上全是你掉的头发,来来来,拿好扫把。” 



阿箐手里的竹竿被人调了包,只好挥舞起扫把,气道:“懒死你个坏东西!你不是人,没人性!” 



“道长对你那么好你居然害他天天腰酸背痛!”——这后半句阿箐没敢说出口,只在心中叫嚣着。 



让人骂两句对薛洋来说不痛不痒的,他的活就这么丢给了小瞎子,自己闲下来又可以继续找晓星尘演浓情蜜意的家家酒。 



数月下来,薛洋觉着自己的演技越来越炉火纯青,要是改行唱戏,想来也可以成为一代名角发家致富了。不过他没兴趣陪别人演,更不想演给别人看,他在晓星尘身上已经花光了自己全部耐心。 



薛洋围着义庄溜达了一圈,最后跑进小树林,随便找了棵树倚着,眼睛直往小路尽头瞟。 



晓星尘去买菜,估摸着也快走到这里了。薛洋一边等,一边感叹着自己的敬业。 



等到那人提着篮菜行至面前时,薛洋熟门熟路地走过去接了菜篮,揽着晓星尘的肩膀,在他耳边甜腻道:“怎么才回来,想死我了。” 



薛洋若想用甜言蜜语腻死谁,那是真真的不给人留活路。 



晓星尘起初不习惯了好一阵,最近面皮算是练得稍厚了些,已经能够无视外层裹着的蜜,只将那字句当普通的话来听了。 



“时辰还早,你难道饿了?” 



薛洋撇嘴,不满道:“我说想你,跟饿不饿的有什么关系。” 



晓星尘的功夫还是不到家,一句还好,第二句便开始招架不住。他又做起了那以拳掩口的小动作,不自然道:“我不过去了半个时辰。” 



薛洋不依不饶道:“哪怕一刻我也想。” 



晓星尘的脸猛然涨红了,抿着嘴说不出话来。薛洋见好就收,忙道:“走了,今天让你尝尝我的手艺。” 



薛洋哪里有什么手艺,一篮菜毁得七七八八,阿箐怒火中烧,晓星尘满脸无奈,给了阿箐几文钱打发她去买些点心垫肚子,而后对薛洋道:“以后还是我来吧。”


薛洋挑了挑眉没说话。他从小就忙着为非作歹,除了打架和炼尸,几乎没什么更拿得出手的本事。做菜不好吃又怎样,他才不在意,再说还有晓星尘呢。这人又会洗衣又会做饭,长得顺眼,带出门还能舞上两剑,简直居家旅行必备。 



薛洋摸着下巴,一脸坏笑地瞅着晓星尘,心里想的是——这天怎么还不黑呢,啧啧。


【我告诉你不要相信那些表演出来的情啊爱啊
少年人善说谎话 一个眼神骗过天下
回头看最多只心上一块疤】

戏台上,年轻小姐同书生唱腔婉转、情意绵绵,最终在一片叫好声中得了圆满,齐齐谢幕。 



角落里,神色困倦的薛洋窝在椅子中伸了个懒腰,两条长腿交叠着,随手拿过小方桌上的话本,翻到最后一页,悠悠念道:“永老无别离,万古常完聚,愿普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 



“句子写的不错,就是这出戏改的太假了。”薛洋摇了摇头,整个人没骨头似的瘫在椅子里,手一松,话本直接掉在了地上。 



出门在外,晓星尘不习惯表现得太过亲密,两人隔桌而坐,薛洋觉得索然无味,只仰着下巴告诫道:“这种东西消遣消遣得了,道长你可别当真!” 



晓星尘头一回进戏院,什么都新鲜,薛洋在外面稍稍收敛着,他身畔清净,便自始至终都听得认真。 



此时听闻这番论调,晓星尘只抿唇轻笑,摇头道:“故事是假,其中的情意却不见得也是假。” 



薛洋撇着嘴挑了下眉,颇不以为然。他曾陪着金光瑶往兰陵的青楼戏院里跑了无数回,这些戏断断续续地也听了不知多少遍,耳朵里都要起茧。如今他自己也在戏里,自认为分的清楚,半点也不会当真。 



可这戏到底是为晓星尘唱的,薛洋觉得还是有必要时时摸清那人的心思。他将身子一歪,半倚着桌面,贴近了晓星尘,声音里是漫不经心的笑意,眼睛却死死的盯着那人的神情,一丝一毫都不肯放过的模样:“我只知道,道长对我的情意肯定不会假。” 



若有若无的吐息扰得晓星尘耳根微红,到了嘴边的话不知怎的竟又咽了回去。像是为了掩饰什么,晓星尘以拳掩口,轻咳了一声,顾左右而言他:“不知道阿箐一个人在义庄有没有好好吃饭。” 



三个人三张嘴,纵使金山银山也有用完的一天,更何况晓星尘的钱袋本来就不丰满。他们二人此番到这戏楼里来,自然不是为了听戏,而是受了戏楼主人的委托。 



薛洋就爱看晓星尘这幅样子,笑得又坏又损,刚打算不依不饶得寸进尺,那请他们来的金主便到了。 



晓星尘像是得了救赎,连忙起身,同东家到僻静雅间谈事情去了。 



薛洋被人坏事,心情不好更懒得动,坐在原处冷冰冰地瞥了那碍事的人一眼,随后俯身,面无表情地捡起了地上的话本。他之前念过的那页沾了满满的灰,原本美好的祝愿竟有些模糊了。薛洋瞅着,心头莫名涌上一股烦躁,他粗暴地掸了掸书页,又耐心地用手擦拭一遍,“终成眷属”四个字却无论如何都看不清了。


薛洋低咒一声,眉头紧蹙,直接将那话本撕了个粉碎。


【你爱过的少年全是假 你写的故事是假
你珍藏的过去全是假 我并没有爱上他】

薛洋在晓星尘原先睡的棺材里发现了一本书,就藏在重重叠叠的稻草下,用手一拨,就露出了一点蓝色的封皮。 



薛洋以己度人,笑得蔫坏,还以为找到了晓星尘偷藏的春宫图谱,心道,怪不得最近夜里和谐了许多,原来是偷着学了。 



可仔细想想又觉着不对,晓星尘是个瞎子,就算是春宫图他也看不见,藏起来能有什么用?薛洋带着一丝丝好奇将那书扒拉出来,翻到正面一看,连个名字都没有。 



这就奇了怪了,什么书没名字?薛洋可不像晓星尘做事那么多顾及,别人的东西说翻就翻,说看就看,反正晓星尘连人都是他的,还要什么隐私。 



他随手打开,宣纸微微泛黄,上面的字迹清隽端方,和写字的那人一样。瞎子也能写一手好字,薛洋原来不信,直到亲眼见晓星尘写了才算服气,这看不见的都比他写得好,人活着果然不公平。 



不过那都不是重点,薛洋边翻边看,发现这本子居然是晓星尘的日记,通篇文绉绉,跟编年体史书似的,丝毫不带任何感情色彩,让人看着除了觉得此人着实无聊以外,一点窥探别人隐私的兴奋感也没有。 



薛洋随手翻到后半截,随后眼睛一亮,来了兴致,干脆坐到桌边慢慢研究。 



那日记写到这两年的事,字里行间的情绪终于逐渐丰满起来,就连屁大点事都能写上好长一段。 



薛洋暗道,平时都没看出来,晓星尘竟是个话痨。他前面十七、八年的人生在这本子上连十七页纸都没用完,倒是这两年发生的琐事都快写满整个本子了。 



薛洋从晓星尘捡到自己那会儿开始看,时不时捂嘴偷乐。哎呦,没想到晓星尘居然那么早就对他有非分之想,啧啧。还有还有,这人大半夜里不睡觉,偷偷摸摸给他洗了好几回衣服,怪不得之前都没怎么看见过。薛洋撇了撇嘴,这有什么好藏着掖着的,叫他看见了难道还能不让洗?反正使唤晓星尘干活,他从来不觉得害臊。 



薛洋原本看得兴高采烈,嘴角都快咧到耳朵根,可到了后来,他心里却越来越不是滋味。有的东西一旦变得太过美好,就会让人觉得不安。薛洋向来觉得自己高人一等,和那些凡夫俗子不同,明明是最普通的情绪,他却不愿轻易承认,总是要找别的原因和解释。


他把晓星尘的日记又原原本本地放了回去,装作无事发生一样坐回了桌边。他只看了一半,后面写的又臭又长,他懒得继续看,并不是别的什么原因。 



薛洋闭了闭眼,等到晓星尘回来时,他又笑着迎了上去,同往常一样。 



他是一个合格的演员,无情又多情,温柔又冷血,从不入戏。


【陪伴全是假 爱情全是假
这场梦结束 快醒吧】

霜华没入腹中,拿剑的人声音颤抖着问道:“好玩儿吗?” 



薛洋轻轻地眨了下眼,过去了那么多年,他终于听到了,那巨大的一声脆响,伴着满地碎屑,灿烂的、鲜红的,不是什么宝物,而是不知谁的真心。 



这出戏唱了太久,该落幕了。 



薛洋咬着手里的苹果,慢条斯理地品着,却吃不出滋味,就像他说出的话一样,淡。 



“好玩。怎么不好玩。” 



晓星尘这个玩具太有意思,他捧在手里三年,似乎还没玩够。只是现在不得不停下,薛洋仔细想着到底是哪一步出了差错,心中觉得有些可惜。 



这是他写的剧本,原本不该这么演,或者说至少不该这么快结束。他是操纵一切的手,可剧情却脱离了他的掌控,唯一的观众不想看了,甚至觉得他恶心。 



凭什么?我明明把最不堪的往事也告诉你了! 



薛洋丧失理智气急败坏,他的嘴巴不听使唤,把一切都吐了出来。 



晓星尘苍白着一张脸,双唇颤抖,好半晌才艰难道:“你骗我。你想骗我。” 



薛洋蓦然沉静下来,他冷着声音道:“是,我骗你。我一直在骗你。谁知道骗你的你都相信了,不骗你的你反而不信了呢?” 



什么是真,什么是假,都在局中,谁能说得清楚,只看怎么想罢了。显然晓星尘没有领会薛洋的意思,恰恰薛洋自己也搞不清楚。不明白就不明白吧,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好说的? 



薛洋打了个响指,召出了宋岚。 



晓星尘终于承受不住了,跪在地上显出失败者应有的姿态。薛洋垂眼看着,再找不回当初的喜悦。 



戏不一样了,晓星尘不一样了,他自己也不一样了。


晓星尘嚎啕大哭的时候,他却笑出了泪花,仅此而已,没有更多。他的眼泪早在七岁时就流干了,从此以后世上再没什么事能让他痛苦。 



“饶了我吧。” 



为什么? 



薛洋怔怔的,他死死盯着地上的晓星尘,用眼神代替双手牢牢锁住那人。 



饶了你就是放过你,可你惹到了我,这辈子也休想和我撇清关系! 



薛洋笑得肆意,他终于矬掉了晓星尘最后一点锐气,就像飞禽去了翅膀,猛兽没了爪牙,从此以后只能套着脖子,沦为他的玩物。 



薛洋的目光落到晓星尘雪白的脖颈上,正想象着要在上面套什么绳索好,他还没得出结果,霜华就急不可耐地抹了上去,绽开一片盛大而华丽的血花。 



那剑和人一同砸在地上,发出沉闷又清脆的响声。薛洋像是突然被人掐住了脖子,笑不出来了。 



他怔了片刻,大脑勉强消化着眼前的场景,说话的声音麻木而遥远:“死了更好,死了的才听话。” 



可晓星尘这次是下定了决心要和他对着干,除了尸首和一点魂魄星子外什么也没留下。做不成走尸了,也没法听他说话了。 



真狠啊,又狠又倔。薛洋觉得晓星尘这点和自己其实很像,只不过他是对别人狠,晓星尘是对自己狠,何必呢。 



他稍微发了会儿疯,把刚收拾好的屋子又砸的稀巴烂,碎屑掩盖住地上洗不净的鲜血,他背着晓星尘的尸首茫然在屋外绕了好几圈,想起自己身上就有锁灵囊后,又很快冷静下来。 



没什么大不了的。他看着手中的锁灵囊,面无表情地想,丢了个有些特别的玩具而已,不是什么大事,心里不痛快也很正常,过两天就好了。


【我活得好过几百万人 被簇拥喜欢热闹和盛大
我没熬夜陪他说话 没深夜时总想起他 没不舍他】

薛洋的前半生一直都活在热闹里,被人惧怕也好,记恨也罢。那些视线从来在他身上,他习惯着,享受着。独自一人的时候就觉得少了些什么似的。 



义庄不大,原来装着三个人的时候还显得有些挤,如今却是空荡荡的。薛洋瞧着棺材里一动不动的晓星尘,觉得自己的心就跟这义庄一样,死气沉沉。 



这感觉很不好,薛洋不认为晓星尘的死对他有这么大影响,一定是因为他现在太闲了,又是一个人,太无聊才会这样。他该出去转转,找些事情做。 



这一转就转到了栎阳去,薛洋指挥着宋岚大杀四方,养了好几年才养出点人气儿的常家眨眼的功夫又成了空宅。 



薛洋用霜华一片一片地割下常萍的肉,每次落剑,他都感觉自己空荡荡的心被填满了一点,最后挖的眼珠子实在多余,没什么用,直接被他碾得粉碎。 



他是人间里游荡的恶鬼,不需要别人的柔情,也不需要什么爱意,只要有杀戮就够了。 



薛洋觉得自己终于找回了些以前的感觉,心情舒畅。从常宅里出来后就直奔栎阳最大的烟花地。 



一路的风洗去了他身上的血气,他将宋岚斥退,一个人包了最好的雅间,点了最出名的姑娘。 



那穿着白衣面貌清冷的女子推开门,抱着琴盈盈一拜,抬起头时却被对面青年的脸色吓了一跳。 



从进门起薛洋就不喜欢这个女人,穿白不好,长得也不够媚,最讨厌的就是那抬眸时的眼神。 



薛洋刚杀完人,那股嗜血的劲头在心中来回窜,他眯着眼笑了笑,在尖叫声中掐上了女子纤细的脖颈,而后屈指,将那双眼生生挖了出来。 



他也不知自己是怎么想的,也许是看不惯那眼神出现在别人脸上,也许是觉得看起来太刺眼,总让他想起不好的东西。 



不过没所谓,反正人也死了。薛洋在众人冲进来的一刻翻窗逃跑,等到出了栎阳他才反应过来,有什么好跑的。他不怕痛也不怕死,在这天地间活得肆意而潇洒,那些急着投胎的杂碎们,来几个杀几个就是了。


是啊,来几个杀几个。这不,回去的路上碰到阿箐,他也没留手,剑光一闪,干脆利落。薛洋很满意,觉得这才像自己。只是这么死了太便宜这小骗子,薛洋眯着眼睛笑,带着阿箐的魂回了义城——得罪过他的人,就是死了也别想安生。 



薛洋回到义城的时候已经入夜,天上乌云厚重,看不见星星,眨眼的功夫就下起了瓢泼大雨。薛洋在遮眼的雨幕中缓慢行走,行尸走肉一般,最后湿淋淋地迈进了义庄的门槛。 



太多年没出过远门,就这么一趟,薛洋觉得很累,身心俱疲,坐在床边一动都懒得动,想着以后还是少出去的好。 



枯坐了不知多久,恍惚好像有个人影靠近,拾起他黏在肩头的墨发,轻柔擦拭。薛洋猛然转头,瞪大了眼,雨水流进去又流出来,好像一滴泪,欲坠不坠。 



当然是什么都没有。 



薛洋的心在一瞬间的躁动后迅速沉静,他麻木地走到棺材旁,扶着棺沿看向里面的晓星尘:“天黑了,你还在这里躺着干什么?” 



再无人应答。 



曾经的无数个寂静夜晚,薛洋环着晓星尘,阖目闻着那人的发香,淡淡的,清冷如月光,却没有拒人于千里之外。薛洋抱着他就不想睡,贴在那人耳畔轻声说话。 



他们之间默契的从不谈论过去,只说将来。 



薛洋道:“等阿箐那小瞎子再大点,赶紧把她嫁出去打发了。” 



晓星尘低低的笑,后背紧贴着胸膛,他点头应着:“嗯。” 



薛洋继续道:“这义庄虽然破,好歹是住惯了的,有了钱得好好修修。” 



晓星尘道:“好。” 



薛洋絮絮叨叨半天,晓星尘不是“嗯”就是“好”,再不然就只点点头。薛洋掰着他的肩膀将晓星尘转过来,面向自己,不满道:“你敷衍我,就我一个人在说,你都没意见的么?” 



晓星尘笑出了声,声音里带着困倦,不自觉地往薛洋怀中靠了靠,道:“你说的都好,我没意见,什么都听你的。” 



困了就能敷衍人? 



薛洋暗自腹诽,却没再说话,拢了拢怀中人敞开的衣襟,又紧紧将他抱了,道:“睡觉。” 



而现在,晓星尘连点一下头都不会了,薛洋觉得自己对待玩具真是相当宽容。他学着晓星尘的表情,无奈又宠溺,跪坐在棺材旁,注视着里面那人的面容。


 
在晓星尘死后的不知第多少个夜里,薛洋终于安心合上眼,睡着了。


【你爱的少年人太狡猾 把爱情变成欺骗的筹码
而脆弱堡垒总要塌 没有什么坚固不化 一捧泥沙
我想告诉你相爱太难了 没有那么多日久生情的戏码
既然已分开两边 这爱不如忘了吧】

七岁的薛洋在断指后决定做一个坏人。想要的东西就去抢,得不到的就毁掉。 



他惦记着那碟没吃到的点心,于是连续几天在酒楼门口蹲着,但凡看到有哪张桌子上摆了,就在地上抓一把灰,冲进去撒在雪白的糕点上。他个子小速度快,心中憋着一股劲,谁也拦不住。 



点心脏了,他不吃,别人自然也吃不了。运气差的时候,薛洋顶多被店小二和买点心的客人打上一顿,断指之痛都受过了,这点痛他才不怕。更何况还有运气好的时候,那一整盘点心都能归他,薛洋一边合着沙子嚼的香甜,一边暗笑那客人简直傻瓜。 



可惜后来就不行了,酒楼的伙计防着他,街边的小摊贩嫌弃他。薛洋看在眼里,心里恨得直咬牙,立志总有一天要弄死这群狗眼看人低的王八。 



这一天没有很远,薛洋年纪渐渐大了,打架越来越多,挨打越来越少,再加上手里有了剑,想要的东西不费力就能得到,想吃的点心也不必撒上灰才能吃到。


他以为自己早就忘了那种笨法子,原来没有。 



薛洋做了一个梦,梦里他变回了七岁的模样,没有力气没有剑,武器只有地上的烂泥。他像从前一样蹲在酒楼门口,看到小二端着一盘香喷喷的点心,客客气气地摆到了一张桌上。他咧了咧嘴,用泥巴弄脏了手,冲过去紧紧抓住了一块点心。可还来不及跑,就有一只手提住了他的后领。 



他扭过头,看到了那个抓着他的白衣道士,面容俊秀,眼睛亮闪闪,笑容很温和。薛洋松了口气,以他的经验,这种人通常不会打他,那一整盘点心也许都会给他。 



他安了心,可那白衣道士却笑意盈盈地掰开了他的手。原本紧紧攥着的点心不知为何变成了一颗蒙尘的星星。薛洋眼看着那星星被道人收了回去,心中竟升腾起一股强烈的不甘和渴望。 



他伸直了胳膊,想用沾满污泥的手将星星抢回来。 



道士抬高了手臂,薛洋无论如何也够不到,他急了,不管不顾地往道士身上扑,红着眼眶恶狠狠道:“还给我!” 



那是他的星星。他拿到了,弄脏了,星星就属于他了。 



道人笑眯了眼,柔声道:“这是我的,为什么要给你?”
薛洋的声音里带了点委屈的哭腔,急道:“它都脏了!”


道人脸上的笑瞬间消失,没有任何感情,冷冰冰道:“脏了也不给你。”


脏了也不给你。 



脏了也不给你! 



仿佛一盆冷水当头泼下,薛洋从梦境中猛然惊醒。他还趴在棺沿上,里面的晓星尘面容安详,干干净净。没有笑盈盈,也没有冷冰冰。 



薛洋的神情有些恍惚,左手慢腾腾地在地上蹭了一把,然后抚上了晓星尘雪白的面颊,像是还嫌不够脏,那手使了力气,最后在白绫边停下。 



“脏了就是我的了。” 



薛洋喃喃念着,本已枯竭的泪水一滴滴砸在晓星尘脸上,和着尘土,留下了蜿蜒的污痕。 



他骗晓星尘去杀村民,骗晓星尘杀宋岚,让那双干净的手沾满血污。他以为是为了报复,直到现在才终于后知后觉的明白过来,那是为了拥有。 



干净的东西从来不属于他,他必须把晓星尘弄脏。 



他成功了,晓星尘从云端坠落到烂泥地里,和他一样了。可那人怎么说的——脏了也不给你。晓星尘做到了,宁死也不愿留下。 



“我才不会守着你。” 



薛洋狠狠地抹掉了脸上的泪,用素白的帕子沾了水,细致地擦着晓星尘面上的污渍。 



“等我忘了你,就把你烧成灰,然后潇洒地离开这鬼地方。” 



“别以为你赢了。” 




【在假象中赖着不走的才是傻瓜】

薛洋倒在地上,断手处流出的鲜血将他身下的衣衫浸透,还在向远处蔓延,就像他突然回归的眼泪,流不尽似的。 



义城的白天浓雾弥漫,他躺在最低处,不必仰头也能看见远方,却看不见天,白茫茫的。 



薛洋干脆闭了眼。 



漆黑的天幕缀满了星辰,薛洋同最初的梦境里一样,飞到天上,微笑着想要抬起另一只手,握住眼前的星星。 



他不想忘记,也不愿醒来。 



地上的薛洋颤抖着伸出手,希望与绝望交织,仿佛只差了一点,却还是轰然坠下,再无法抬起。 



天上的星星这么多,他终是连一颗也没能拥有。






——The end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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